译序

第1章　莎拉

第2章　一堂法语课

第3章　厄尔梅加德

第4章　洛蒂

第5章　贝基

第6章　钻石矿

第7章　再谈钻石矿

第8章　在阁楼里

第9章　梅尔切赛德

第10章　印度绅士

第11章　拉姆·达斯

第12章　墙壁的另一边

第13章　一个小老百姓

第14章　梅尔切赛德的所见所闻

第15章　魔法

第16章　来访者

第17章　“正是那个孩子！”

第18章　“我也不想呀！”

第19章　安妮

第1 章  莎拉

从前，在一个阴暗的冬日，黄色的雾那么浓密、厚重地悬挂在伦敦的街上，路灯都点亮了，商店橱窗的煤气灯也白晃晃的，就跟晚上似的。一个模样古怪的小姑娘和她爸爸坐在一辆马车里，车子慢慢行驶在通衢大道上。

她两条腿蜷缩在身子底下坐着，偎依在她父亲身旁，父亲用手臂搂住她。此时，她朝车窗外路边的行人看去，大大的眼睛里有一种古怪、老成、沉思的神情。

她年纪那么小，没人会想到她小小的脸上会有这种表情。对于十二岁的孩子来说，这样的表情都会显得老气横秋，而莎拉·克鲁只有七岁。不过实际情况是，她总在梦想和惦记古怪的事情。她不记得自己有什么时候是不在惦念成年人和他们所归属的世界的。她觉得自己已经活了很久很久。

此时此刻，她正在回忆她和父亲克鲁上尉从孟买一起回国的那次航行。她在想那条大船，想在船上静悄悄地穿过来走过去的那些印度水手，想在发烫的甲板上玩耍的那些小孩，以及一些年轻军官的太太，她们总逗她说话，并且对她所说的事笑个没完。

她想得最多的是，世上的事真是不可思议，前不久自己还生活在印度的烈日下，接着又航行在大洋的中心，一转眼又坐在一辆陌生的马车里行驶在陌生的街上，这里大白天晦暗得如同黑夜。她感到太不可理解了，便往父亲身上更紧地靠去。

“爸爸，”她用一种低沉、神秘的声音轻轻地说，听起来像是耳语，“爸爸。”

“什么事呀，宝贝儿？”克鲁上尉答道，把她抱得更紧一些， 低下头去看她的脸，“莎拉在想什么呢？”

“就是这个地方吗？”她耳语道，朝父亲身上靠得更紧了，“是这儿吗，爸爸？”

“是的，小莎拉，是这儿。我们终于到了。”虽然她才七岁，但她明白父亲说这话时心里很不好过。

在她看来，父亲让她对“这个地方”做思想准备已有多年了， 她一直是这么称呼它的。她母亲在她出生时就去世了，因此她对母亲毫无印象也并不想念。她觉得自己年轻、英俊、慈爱的父亲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他们经常一起玩儿，相互很有感情。她只知道他很富有，因为她听别人这么说过，当时他们以为她没在听，她还听他们说等她长大后她也会很富有的。富有的意思是什么她一点儿都不懂。她一直住在一所漂亮的大平房里，身边总有许多佣仆伺候着，他们向她行额手礼a，还尊称她为“大小姐”，什么事情都由着她，爱怎么干就怎么干。她有许多玩具、宠物，还有一个简直当她是小仙女的奶妈，她逐渐知道富裕人家都有这些东西。不过，她知道的也就是这些了。

她出生后短暂的几年里只有一件事使她感到烦恼，那就是有一天要被送到“那个地方”去。印度的气候对小孩子的健康很不利， 因此得尽早把他们送走—— 一般是到英国去上学。她见到过别的孩子离去，也听到他们的父母说起收到了孩子们来信的事。她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也是必须得走的，虽然有时候她爸爸讲起航行和新地方的事也会引起她的兴趣，但一想起父亲不能和自己在一起她就感到不快活。

“你就不能和我一起去那个地方吗，爸爸？”她五岁的时候就这样问过，“你就不能也去上学吗？我可以帮你做作业的。”

“不过不会让你待很久的，小莎拉，”他总这么说，“你会住在一所漂亮的房子里，那里有好多小姑娘，你们可以一起玩儿，而且我会给你送去好多好多的书，你会长得很快，也许用不着一年你就会够大够聪明，就可以回来照顾爸爸了。”

这正是她一贯的希望。给父亲管家；跟他一块儿骑马，在他举行宴会时坐在餐桌一端的主妇席上；和他聊天，读他的藏书——那真是世界上她最喜欢做的事了。倘若为了能这样做而必须去英国“那个地方”，那她就必须下决心去了。有没有别的小姑娘做朋友她倒无所谓，只要有许多许多的书她就感到很欣慰了。她爱书胜过一切，而且实际上她总在编造美丽的故事，自讲自听。有时候她也讲给父亲听，父亲跟她一样也喜欢这些故事。

“哎，爸爸，”她轻声说，“既然来了，我想我们也只好听天由命了。”

他听到她说话这么老气横秋，不由得大笑起来，并且吻了吻她。其实他自己是一点儿也不想听天由命的，但是他知道自己万万不能说出来。这个老气横秋的小莎拉一直是他的好伴侣，想想等他回到印度，走进那座大平房，却见不到那个穿白裙子的小人儿扑过来迎接他，他会多么孤寂呀。因此，当马车驶入那幢房子所在的大而无当的广场时，他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他们的目的地马上就要到了。

这是一幢庞大却缺乏情趣的砖楼，跟那排房子的每一幢没什么不同，不过它的大门上钉着一块亮晃晃的铜牌，上面刻着两排黑字：

明钦小姐

上流寄宿女校

“我们到了，莎拉。”克鲁上尉说，尽量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愉快一些。接着他把她从马车里抱下来，他们登上台阶，摁响门铃。莎拉后来常想，这幢房子不知怎么和明钦小姐非常相像。它显得很有身份也装修得挺讲究，可是里面的一切都很丑陋，连那些扶手椅都像里面长有硬硬的骨骼一样。大厅里一切都硬邦邦的，还擦得锃亮，连屋角那座高高的时钟圆月般的红脸上也有一种化过妆的严厉表情。他们被引入起居室，起居室里铺着一块地毯，上面的图案是方方正正的，椅子也是方方正正的，在沉重的大理石壁炉架上摆着一架沉重的大理石座钟。

莎拉在一把坚硬的桃花心木椅子上坐下时，用敏锐的眼光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我不喜欢这一切，爸爸，”她说，“不过我敢说军人——即使是勇敢的军人——也并不真的喜欢上战场的。”

克鲁上尉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年轻，人也开朗，听莎拉发表离奇古怪的言论总让他感到兴趣盎然。

“哦，小莎拉，”他说，“到了没人对我说一本正经的话的时候， 我该怎么活呀？没有任何人像你这样一本正经的。”

“那为什么一本正经的话会让你笑得这么开心呢？”莎拉问。

“因为你说的时候有趣极了。”他回答道，笑得更厉害了。可是紧接着，他把她搂进怀里，非常深情地吻着她的额头，大笑也立刻停止，而且泪水似乎一下子涌进了眼眶。

就在此时，明钦小姐步入房间。在莎拉看来，她跟她的房子像透了：高高的，没有趣味，让人敬畏却很丑陋。她有一双大大的像鱼眼一样的眼睛，笑容也很夸张，冷冷的，给人也像一条鱼一样的感觉。她看到莎拉和克鲁上尉时，笑容就更夸张了。对于这位年轻军官，她听说过许多令人钦羡不已的事，那都是向他推荐这所学校的一位太太说的。除了许多别的情况之外，明钦小姐还听说他是一位富有的父亲，甘愿为他的小女儿花大把银子。

“能够接收这样一位漂亮、前途无量的孩子做学生，真是莫大的荣幸啊，克鲁上尉，”她说，拉着莎拉的手并且抚摸起来，“梅雷迪恩夫人告诉过我她聪明过人。一位聪慧的小姐对于我们这样的女校来说真是无价之宝啊。”

莎拉静静地站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明钦小姐的脸。跟往常一样，她又在转什么怪念头了。

“她为什么说我是个漂亮的孩子呢？”她这么思忖，“我其实一点也不漂亮。格兰奇上校的小女儿依苏贝尔才真的漂亮呢。她有酒窝和玫瑰色的脸颊，一头长发金黄金黄的。我只有短短的黑头发， 眼睛是绿色的；我又细又瘦，连看得过去都算不上。我是我见过的最丑的孩子之一。她一开始就在编瞎话。”